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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胡秀才告狀鳴冤 施賢臣得夢訪案

  話說江都縣有一秀才,姓胡,名登舉。他的父母為人所殺,頭顱不見。胡登舉合家嚇得膽裂魂飛,慌忙出門,去稟縣主。

  跑到縣衙,正遇升堂,就進去喊冤。走至堂上,打了一躬,手舉呈詞,口稱:「父師在上,門生禍從天降。叩稟老父師,即賜嚴拿。」說著,將呈詞遞上。書吏接過,鋪在公案。施公靜心細閱。上寫:具呈生員胡登舉,祖居江都縣。生父曾作翰林,告老家居,廣行善事,憐恤窮苦,並無苛刻待人之事。不意於某日夜間,生父母閉戶安眠。至天曉,生往請安,父母俱不言語。生情急,踢開門戶,見父母屍身俱在牀上,兩個人頭,並沒蹤影。生忝居學校,父母如此死法,何以身列校庠對雙親而無愧乎?為此具呈,嚎叩老父師大人恩准,速賜拿獲兇手,庶生冤仇得雪。感戴無既。沾仁。上呈。

  施公看罷,不由點頭,暗暗吃驚,想道:「夤夜入院,非奸即盜。胡翰林夫婦年老被殺,而不竊去財物,且將人頭拿去,其中情由,顯係仇謀。此宗無題文章,令人如何做法?」為難良久,說道:「即委捕廳四老爺,前去驗屍。你只管入殮,自有頭緒結斷。」胡秀才一聽,只得含淚下堂,出衙回家,伺候驗屍。

  且說施公吩咐速去知會四衙,往胡家驗屍呈報,把呈詞收入袖內,吩咐退堂。進內書房坐下,長隨送茶畢,用過了飯,把呈詞取出,鋪在案上翻閱。低頭細想,此案難結。欠身伸手,在書架上拿了古書一部,係《拍案稱奇》,放在桌上要看;對證此案,即日好斷這沒頭之事。將《拍案稱奇》,自頭至尾看完,又取了一部,係海瑞參拿嚴嵩的故事。不覺困倦,放下書本,伏於書案之上,朦朧打睡。夢中看見外邊牆頭之下,有群黃雀兒九隻,點頭搖尾,唧哩喳啦,不住亂叫。施公一見,心中甚驚。又聽見地上哼哼唧唧的豬叫;原來是油光兒的七個小豬兒,望著賢臣亂叫。施公夢中稱奇,方要去細看,那九隻黃雀兒,一齊飛下牆來,與地下七個小豬兒,點頭亂噪。那七個小豬兒,站起身來,望黃雀拱抓,口內哼哼亂叫。雀噪豬叫,偶然起了一陣怪風,把豬雀都裹了去了。施公夢中一聲驚覺,大叫說:「奇怪的事!」施安在旁邊站立,見主人如此驚叫,不知何故,連忙叫:「老爺醒來!醒來!」施公聽言,抬頭睜眼,沉吟多時。想夢中之事,說:「奇哉!怪哉!」就問施安這天有多時了。施安答道:「日色西沉了。」施公點頭,又問:「方才你可見些什麼東西沒有?」施安說:「並沒見什麼東西,倒有一陣風刮過牆去。」施公聞言,心中細想,這九隻黃雀、七個小豬奇怪,想來內有曲情。將書擱在架上,前思後想,一夜未睡。直到天明,淨面整衣,吩咐傳梆升堂。坐下,抽籤叫快頭英公然、張子仁上來。二人走至堂上,跪下叩頭。施公就將昨日夢見九隻黃雀、七個小豬為題出簽差人,說:「限你二人五日之期,將九黃、七豬拿來,如若遲延,重責不饒。」將簽遞於二人。二人跪趴半步,口稱:「老爺容稟:小的們請個示來。

  這九黃、七豬,是兩個人名,還是兩個物名,現在何處?求老爺吩咐明白,小的們好去訪拿。」言罷叩頭。施公一聽,說道:「無用奴才,連個九黃、七豬都不知道,還在本縣應役麼?分明偷閒躲懶,安心抗差玩法。」吩咐:「給我拉下去打!」兩邊發喊按倒,每人打了十五板。二人跪下叩頭,復又討示,叫聲:「老爺,究竟吩咐明白,待小的們好去拿人。」施公聞言,心中不由大怒,說:「好大膽的奴才!本縣深知你二人久慣應役,極會搪塞,如敢再行囉唣,定加重責!」二人聞言,萬分無奈,站起退下去,訪拿九黃、七豬而去。施公也隨退堂。

  施公一連五日,假裝有恙,並未升堂。到了第六日,一早吩咐點鼓升堂,坐下。衙役人等伺候。只見一人走至公堂案下,手捧呈詞,口稱:「父師,門生胡登舉父母被殺之冤,求父師明鑒。倘遲久不獲,兇犯走脫難捉。且生員讀書一場,豈不有愧?如門生另去投呈伸冤,老父台那時休怨!」言罷一躬,將呈遞上。施公帶笑道:「賢契不必急躁。本縣已經差人明捕暗訪,專拿形跡可疑之人,審得自然替你申冤。」胡登舉無奈,說道:「父台!速替門生伸冤,感恩不盡!」施公說:「賢契請回,催呈留下。」胡登舉打躬下堂,出衙回家。且說施公為難多會,方要提胡宅管家的審問,只見公差英公然、張子仁上堂,跪下回稟:「小的二人,並訪不著九黃、七豬,求老爺寬限。」

  施公聞言,激惱成怒,喝叫左右拉下,每人打十五大板。不容分說,只打的哀求不止,鮮血直流。打完提褲,戰戰兢兢,跪在地下,口尊:「老爺,叩討明示,以便好去捉人。」施公聞言無奈,硬著心腸說道:「再寬你們三日限期,如其再不捉拿兇犯,定行處死!」二差聞言,篩糠打戰,只是磕頭,如雞食碎米一般。施公又說:「你們不必多說,快快去捕要緊。」施公想二役兩次受刑,亦覺心中不忍,退堂進內。可憐二人還在下面叩頭,大叫:「老爺,可憐小的們性命罷!」言畢,又是咚咚的叩頭。縣堂上未散的三班六房之人,見二人這樣,個個兔死狐悲,歎惜不止,一齊說:「罷呀!起來罷!老爺進去了,還求那個?」二人聞言,抬頭不看見老爺,忍氣站起,腿帶棒傷,身形晃亂。旁邊上來四個人,用手挽架下堂。

  且說施公退堂,書房坐下,心中想:「昨日夢得奇怪:黃雀、小豬,我即以九黃、七豬為兇人之名,出票差人。無憑無據,真難察訪。不得巳,兩次當堂責打差役,倘不能獲住,去官罷職,甚屬小事;怨聲載道,而遺臭萬年。」前思後想,忽然靈心一動,轉又歡悅,如此這般方好。隨叫施安說道:「我要私訪。」施安聽得,不由嚇了一跳、口稱:「老爺,如要私訪,想當初扮做老道,熊宅私訪,危及性命,幸虧內裡有人護救。

  而今再去,內外人役,誰不認得?」施公一聽,說:「不必多言,你快去就把你穿的破爛衣服取來,待我換上。」施安不敢違拗,只得答應。出書房到自己屋內,將破爛衣服搬出,送至老爺房內。

  且說施公將衣換上,拿幾百錢,帶在身上,以為盤費之用。

  施公自到任後,沒有家眷,只跟來施安等二人,衙內並無多人,還有兩名廚子。施公吩咐晚飯用畢,趁著天黑,好出衙門,以便辦事。吩咐施安小心看守,施安答應,隨將主人悄悄送出,又對看門皂隸說道:「老爺今日出去私訪,不許高聲,快快開門。」施公步出,一溜一點而去。

  施公正走中間,只見茶坊之內,一些人在燈下坐著吃茶。

  正往裡面鑽,走堂的見衣服破爛,不象個吃茶的客人,就出言不遜。施公一聽,心下不悅,後又歎息:既然私訪,計較什麼話?只作不聞。叫:「走堂的,快拿茶來,要用香片,快些泡來。無論什麼點心,只管拿來,吃完照數給你門銀錢。」走堂的聞言,就不敢輕慢了。隨即送上茶來,並各式點心。施公坐著吃茶,側耳聽那些人言言語語。內中一人道:「你們這縣內,老爺清正。自到任來,諸事廉敏,體恤民情,一方福星,真可謂青天!」眾人說完,大家走散。施公一見,欠身將茶錢會清出店。夜晚路上人稀,忽然烏雲密布,狂風大起,細雨紛紛,甚為焦急,又覺身疼,忽然想起:「我何不到城隍廟裡去避雨投宿?」隨即邁步前行,一溜一點來至廟前。瞧一瞧四顧無人,廟門堅閉。那雨密密而下,沉吟歎氣,沒奈何且在山門之下容身。可喜雨止雲散,一輪月光,地濕難行。鼓樓已交三更,只覺身上寒冷,實在滿目淒涼。賢臣只為民情,絕無反悔之處,只知為官與民除害,誠謂事君能致身,快樂而無怨。只愁胡宅人命,如何訪出真犯,如何結案?耳內忽聽交五鼓,堪堪黎明,一夜未眠,漸至天亮。見有往來行人,連忙起身,出了台階,一溜一點,向街坊上走。把這頂破帽子按了個齊眉,縱然撞著熟人,把頭一低而過,留神細訪那土豪惡棍,以及那殺人兇犯。

  堪堪時交巳刻,肚內饑餓。見有個飯店,正進去吃飯,邁步前走。那知掌櫃的一見施公相似乞丐,渾身破綻,面目漆黑,一聲大喝,叫:「那窮人不要進來!」施公一聽,即住腳步,帶笑回答,叫道:「掌櫃的,不必口出惡言,我是照顧你的,並非討飯之人。我如今會過了錢,然後吃飯何如?」說罷將錢取出交於櫃上。於是才端東西來。施公一邊吃,一邊暗歎,正歎世情之薄,往外觀看,見一個半老婦人,走到店前,又哭又喊。

  年紀約三十餘歲,披頭散髮,臉上青紫。懷抱小兒,兩眼流淚,口內數數落落道:「奴家現有千般怨恨,這段冤枉,活活屈死人了!欲去告狀,偏偏的縣主又病,衙門人攔住。我這屈情,挨到幾時申冤?聽說縣老爺官清似水,誰知竟不坐堂了。未知病係真假。若是假病躲懶,有負皇恩,不理民詞,枉為民之父母!明早我且去告,擊鼓鳴冤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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